饿狼入峡
深秋的峡江,褪去了夏日的奔腾激越,只剩下蚀骨的肃杀。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枯枝败叶,在夔门刀劈斧削的峭壁间沉闷地咆哮,卷起千堆黄褐色的浊浪,声如闷雷,昼夜不息,仿佛有无数冤魂在水底嘶吼。铅灰色的云层像浸透了血的裹尸布,死死压在山巅,低得几乎要蹭到崖壁,随时要倾泻而下,将这片天险之地彻底吞没。湿冷的寒风如同淬了冰的钢针,无孔不入地钻进甲胄缝隙,刺得人骨髓生疼,连呼吸都带着白雾般的寒意,每一口都像吞进了碎玻璃。
就在这片被险山恶水统治的地界边缘,一支庞大的军队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,贪婪而暴戾地涌入峡江。左良玉麾下的两万“精锐”,早已把军纪碾成了泥。他们不是朝廷豢养的忠勇,而是多年剿“匪”中收编的亡命徒、溃兵游勇、山匪流寇的大杂烩——生存靠抢掠,卖命为钱财,此刻入川的诱惑像块滚烫的肥肉,吊得他们眼中喷出贪婪与毁灭的红光。
先锋参将马进忠,是左良玉手下头号屠夫。他魁梧如熊罴,满脸横肉虬结,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斜劈至下颌,像趴着条暗红的蜈蚣,说话时那道疤就跟着抽搐,更添几分凶相。身披的山文甲擦得锃亮,却掩不住甲缝里嵌着的暗红血垢;猩红的披风在寒风中猎猎招展,像一面蘸饱了人血的旗帜。他骑在一匹异常高大的黑马上,马鞍旁悬着根碗口粗的狼牙棒,棒头的铁木纹理里渗满了暗红的污渍,老远就能闻到那股混合着血腥与汗臭的、令人作呕的气味。
“都他娘的快点!”马进忠的咆哮在江风中炸响,震得旁边士兵耳朵嗡嗡作响,“磨磨蹭蹭等着投胎?前面就是夔州府!金银!粮食!娘们!要多少有多少!过了这鬼栈道,就是咱们的天下!”他挥舞着马鞭,鞭梢带着破空声,狠狠抽在一个脚步稍慢的辅兵背上,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那士兵惨叫着扑倒在地,背上瞬间鼓起一道紫黑的血痕,惨叫声很快被风浪与队伍的嘈杂吞没。
他的目光扫过前方云雾缭绕的“兵书匣”绝壁,栈道像条细蛇缠在崖壁上,眼中非但没有半分敬畏,反而溢满了骄狂:“都说蜀道难?呸!在老子这两千铁骑面前,都是纸糊的!林宇那小崽子,这会儿怕是在重庆城里搂着娘们抖腿呢!传令!前队变后队,下马牵牲口!用最快的速度,给老子穿过去!耽误了老子发财,扒了他的皮点天灯!”
恐惧压倒了所有侥幸。士兵们在马进忠的咆哮和皮鞭下乱哄哄下马,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,喷着白气,铁蹄在泥泞的地面上敲出杂乱的声响。整个队伍被强行扯成一条蜿蜒扭曲的长蛇,在寒风中缓缓蠕动,朝着那悬挂在千仞绝壁上的死亡栈道——兵书匣,一点点靠近。
栈道入口附近的村落,早已十室九空,却仍逃不过这群饿狼的獠牙。
王家坳,这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,此刻成了人间炼狱。村口那株百年老槐树下,须发皆白的老里正王老汉被两名左军士兵粗暴地架着,枯瘦的身躯在寒风中抖得像片残叶。他面前堆着所谓的“犒劳”——几袋发霉的糙米,几挂干瘪的苞谷,两只瘦得只剩骨头的老母鸡,还有一口袋沾着泥土的薯干,这点东西在两千如狼似虎的大军面前,连塞牙缝都不够。
“就这点破烂?!”一个左军小头目抬脚就踹翻了装薯干的袋子,黄褐色的薯块滚了一地,沾满泥污,“打发叫花子呢?老子们千里迢迢来给你们剿匪,就吃这个?把藏着的粮食、银子、还有大姑娘小媳妇,都给老子交出来!”
“军爷…军爷开恩啊!”王老汉老泪纵横,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,“真…真没有了!去年遭了旱,今年又闹匪,就这点活命粮了…求军爷高抬贵手,给乡亲们留条活路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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