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体仁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慢悠悠地落下一枚黑子。这枚棋子看似随意地堵住了白棋一条可能的生路,却在西南方向——蜀地与湖广的边界处,留下了一个极其微妙、精心计算的罅隙。他凝视着那个“罅隙”,声音平静却带着掌控一切的冷酷:“蜀道难,难于上青天。然,蜀地富庶,号称‘天府’,山川险固,足可养兵百万。若得之...进可窥视中原,退可割据称王。此乃霸业之基,岂是流寇所能觊觎?张献忠,流寇耳,目光如豆,唯利是图。他如今在湖广抢掠殆尽,已成惊弓之鸟,最渴望的,不过是一个能让他喘息、劫掠、壮大的‘安乐窝’。川东,林宇经营数年,仓廪渐实,工坊林立...在张逆眼中,岂非一块肥得流油、且看似...守备松懈的肥肉?”
幕僚彻底明白了阁老的心思,一股寒意夹杂着兴奋窜上脊背:“驱虎...吞狼!妙计!阁老!让张献忠这头疯虎,去啃林宇那块硬骨头!无论谁胜谁负,朝廷皆可坐收渔利!张逆若败亡川东,则除一心腹大患;林宇若被重创甚至剿灭,则川东‘割据’之患自解,朝廷大军再入川‘平叛’,名正言顺!此乃一石二鸟!只是...”他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伪善的忧色,“川东百万生灵,恐遭兵燹之祸,血流成河...”
“生灵?”温体仁嗤笑一声,重新拿起一枚棋子,语气淡漠得如同拂去棋盘上的一粒微尘,“《左传》有云:‘皮之不存,毛将焉附?’此乃至理。林宇在川东,行新政,收民心,练新军,赋税自专,形同割据!其心可诛!其行可灭!此乃朝廷心腹大患,远甚于张献忠这等流寇!张献忠去了,正好替朝廷拔掉这根毒刺!至于些许草民...”他落子的声音清脆而决绝,仿佛斩断了最后一丝犹豫,“...成大事者,不拘小节。史书煌煌,只记王侯功业,谁会在意几缕蔓草荒烟间的...冤魂野鬼?”
幕僚躬身,心悦诚服:“阁老深谋远虑,学生叹服!那...具体该如何行事?如何确保张贼这头疯虎,能乖乖按我们的路数,扑向川东?”
棋局与血饵
“网开一面。”温体仁吐出四个字,字字如冰珠落盘。他拿起案头一份空白奏本,执起紫毫笔,蘸饱了浓墨,笔走龙蛇,字迹端凝而隐含杀机。“拟令:”
“其一,以兵部名义,行文杨嗣昌。言:张逆新破襄阳,凶锋正炽,不可力敌。令其督率诸军,以‘困’、‘扰’为主,压缩张逆活动空间,驱其向西!尤其西线房县、竹山方向,可...稍示松懈,留出通道。切记,动作要‘自然’,不可显朝廷‘纵寇’之意,只言‘避其锋芒,待其疲敝’。”
“其二,”温体仁笔下不停,“密信川陕总督郑崇俭。措辞需隐晦,但意思要明确:**重心,当置于防范陕北流寇(指李自成)及监视西番。对入蜀之金牛道、米仓道、荔枝道等要隘...守备可‘稍懈’。理由嘛...就说是为了集中兵力,拱卫关中,防止流寇趁虚而入陕。同样,务求‘自然’,不可落人口实。”
“其三,”他搁下笔,拿起另一份空白文书,“以司礼监名义,密谕襄阳前线监军太监。让其...‘适当’暗示左良玉等部将领:剿贼宜缓,追贼...不必过急。尤其西向追击时,可‘相机而动’,保持距离,‘驱’为主,‘剿’为次。功劳...朝廷不会少了他们的。”
幕僚飞快地记录着,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,既为阁老心思之缜密、手段之老辣感到心惊,也为这计策的阴毒感到一丝寒意。
温体仁拿起最后一份文书,是吏部关于川东官员考绩的奏报。他目光落在“林宇”的名字上,眼神冰冷如刀。“其四,”他缓缓道,声音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,“将我们‘探知’的,关于张献忠有‘西窜入蜀’意图的‘风声’,通过可靠渠道,‘不经意’地透露给川东方面。尤其是...林宇手下的‘察访司’。让他们‘有所准备’。”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,“林宇不是自诩爱民如子、深根固本吗?让他提前知道猛虎将至,看他如何应对?是仓惶失措,露出破绽?还是拼死抵抗,与张献忠两败俱伤?无论哪种结果,对朝廷...都是利好。”
幕僚记录完毕,看着墨迹未干的几份文书,仿佛看到无形的绞索已然套向千里之外的川东。他犹豫了一下,还是问道:“阁老...若...若林宇真有通天之能,挡住了张献忠,甚至...将其击溃呢?朝廷岂非白费心机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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