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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甘棠血巷

        九江城破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声震塌西墙的炮响,如同敲碎了地狱与人间的最后一道薄壳。污浊的烟尘尚未落定,死亡的洪流已从巨大的缺口汹涌灌入。甘棠湖通往西门的狭窄街巷,瞬间从人间跌入炼狱。

        空气不再是空气,而是滚烫的、带着铁锈味、硝烟味、皮肉焦糊味和浓重血腥的粘稠浆糊。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烧红的刀子,灼烧着喉咙和肺叶。视线被弥漫的烟尘切割得支离破碎,断壁残垣在火光中投下扭曲狰狞的影子。耳边是永不停歇的死亡交响:清兵野兽般的满蒙语嚎叫,守军濒死前撕心裂肺的怒骂与惨嚎,刀锋砍入骨肉的闷响,矛尖刺穿皮甲的撕裂声,房屋在烈火中**爆裂的噼啪声,还有脚下踩过碎石和不知名软烂物体时发出的、令人牙酸的噗嗤声。

        王小石背靠着一堵被火燎得滚烫的土墙,大口喘息,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左肋下那道火辣辣的剧痛。皮甲被劈开一道半尺长的口子,边缘翻卷的皮肉暴露在污浊的空气里,血混着汗水和灰土,粘腻地糊在伤口周围。他手中那杆崭新的白蜡杆长枪,如今只剩下一截沾满黑红粘稠物的尖锐木茬,枪头早已不知崩飞到哪里去了。虎口被震裂,鲜血顺着木杆流下,和敌人的、袍泽的血混在一起。

        眼前的景象是晃动的、破碎的、血红色的。人影在烟尘与火光中疯狂地扑杀、倒下。一个鄂北口音的壮勇刚用钩镰枪勾倒一名清兵,就被侧面冲来的巴牙喇重甲兵一柄巨斧连肩带背劈开!滚烫的脏器泼洒出来,溅了旁边一个正在填装三眼铳的老西营兵一脸!那老兵眼睛都没眨,怒吼着将冒着青烟的火铳捅进巴牙喇面甲的眼洞里!“砰!”沉闷的爆响!面甲凹陷,红的白的从缝隙里喷溅!

        “呃…”王小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心脏,几乎让他窒息。他想跑,腿却像灌了铅。教官张老三塞给他的那几块碎银子,在怀里硌得生疼,冰冷坚硬,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灼烧着他仅存的意识——那是承诺,是托付,是通往“簪花”姑娘那点微光般未来的唯一凭证。可现在,这微光在眼前这片血肉磨坊里,渺茫得像风中的烛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杀一个够本!杀两个赚了!十八年后,老子还是一条好汉!”一个断了右臂的西营老卒,用仅存的左手挥舞着一把崩了口的腰刀,状若疯虎,将一名试图靠近的清兵砍翻在地!他狂笑着,吐出一口血沫,正要扑向下一个敌人,一支从暗处射来的重箭带着恶风,“噗”地贯穿了他的胸膛!老兵身体猛地一僵,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染血箭镞,眼中凶光未褪,竟用尽最后力气,死死抱住那根箭杆,踉跄着扑向射箭清兵的方向,一口狠狠咬在对方仓促举起的胳膊上!两人撕扯着,翻滚着,一同撞进旁边熊熊燃烧的破屋!凄厉的惨叫和木头燃烧的噼啪声瞬间将一切淹没!

        “小石头!右边!狗娃——!”

        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,如同钢针般刺破混乱的喧嚣,狠狠扎进王小石的耳膜!

        他猛地转头!心脏几乎停止跳动!

        就在离他不到五步远的一处断墙根下,同乡一起逃难出来、比他小一岁的狗娃,被两名狞笑着的清兵死死按在地上!一个用膝盖顶住狗娃的背,另一个正高高举起雪亮的弯刀!刀锋在火光下反射着死亡的光芒,对准了狗娃那沾满泥土和泪水、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稚嫩脖颈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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