砥柱中流
伶仃洋,“磐石号”轮机舱。七月十六,午后。闷热如蒸笼。
巨大的脚踏转盘如同磨盘般缓缓转动,发出沉重的“嘎吱”声,每一声都像从生锈的铁轴里挤出来。五十名精赤上身的壮汉分列两排,古铜色的肌肉在油灯下贲张如老树根,汗珠如同溪流般从脊背滚落,砸在油腻的铁板上,瞬间蒸腾起白汽,在舱顶凝成水珠又砸下来,在人脸上炸开细小的水花。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汗味、桐油味和金属受热后的焦糊气息,吸进肺里都带着灼痛感。
“一组!换!二组上!”孙师傅嘶哑的吼声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艰难穿透。他的嗓子早已喊哑,每说一个字都像吞了把沙子。第一组力竭的汉子踉跄着退下,腿肚子抖得像筛糠,立刻被同伴搀扶到旁边大口灌着加了盐巴的浑浊凉水,水顺着嘴角流进脖子,在沾满油污的皮肤上冲出一道道蜿蜒的小溪。第二组二十五个汉子低吼着接替位置,脚踏在转盘上,爆发出新一轮的力量!巨大的木制明轮在复合加固的铁箍支撑下,沉重地拍击着海水,每一次转动都带起丈高浪花,推动着庞大的“磐石号”在伶仃洋相对平静的水域进行着关键的稳定性测试。
叶梦珠站在轮机舱入口的阴影里,冰冷的金属义肢搭在滚烫的铁壁上,掌心传来的灼痛感让她保持着清醒。她的目光锐利如鹰,紧紧盯着那组经过紧急加固的、承受着巨大扭力的主齿轮。铁箍包裹下的硬木辐条,在持续的重压下,依旧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**,像濒死野兽的哀鸣。孙师傅带着几个工匠,手持长柄油壶和特制的“磐石胶”泥,如同守护神般围着齿轮组打转,油壶滴下的油脂在齿轮咬合处冒起细小的白烟,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。
“夫人,加固有效!辐条形变控制住了!”孙师傅抹了把脸上的油汗,油光在他黝黑的脸上反射着诡异的光,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兴奋,“就是这人力...消耗太快!两组轮换,最多撑两个时辰!”
“能撑住就是胜利!”叶梦珠声音清冷,却异常坚定,金属手指在铁壁上轻轻敲击着,发出清脆的“笃笃”声,“告诉兄弟们,咬牙挺住!测试结束,每人赏银一两,酒肉管够!让伙房杀两头肥猪!”
命令传达下去,舱内疲惫的汉子们眼中爆发出狼一样的光芒,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嘶吼,脚下的力量似乎又重了几分!沉闷的号子声在轮机舱内回荡:“嘿哟!嘿哟!”与金属的摩擦声、海水的拍击声交织,奏响着一曲人类意志挑战钢铁极限的悲壮乐章。
“望海角”码头议事棚屋。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。
陈墨看着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,脸色铁青得像块烧红后淬了冰的铁块。信是白帝城林宇亲笔,只有一行凌厉的朱砂字:“沉舟侧畔,砥柱中流。示弱已毕,当亮剑!”旁边附着一张清单,详细列出了被扣船只上所有货物的“合法”证明,以及月港暗线探查到的关键信息——那批所谓的“精铁”和“火器配件”,根本就是子虚乌有!是郑家水师在登船“查验”时,暗中塞进去栽赃的!
“好一个郑芝龙!好一个依律查验!”陈墨猛地一拍桌子,震得茶盏跳起来半尺高,滚烫的茶水泼在他手背上,他却浑然不觉。眼中怒火熊熊,像要把眼前的陈怀安烧出两个窟窿,“扣我船,污我名,还要以此要挟!真当我川东是砧板上的鱼肉不成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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