领读的年轻劝学员穿着半旧的青布长衫,袖口别着块白布,上面绣着“劝学”二字。他站在字纸前,手里握着一根竹制教鞭,时不时轻轻点向某个字,声音温和却有力:“大家看清楚,这个‘星’字,上面是日头,下面是生,就像星星从太阳落山后生出来一样……”阳光从窗棂照进来,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,也照亮了孩子们脸上专注的神情。
坐在前排的瘦小男孩小栓子,穿着件打了三块补丁的粗布短褂,袖口磨得发毛。他读得尤其卖力,小脸憋得通红,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,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发哑,却依旧紧跟着前面的领读声。他的手指紧紧抠着桌沿,那上面有他偷偷刻下的小记号——这是他爹张石头特意拜托木匠留给他的位置。几天前,他还跟着爹在地里拔草,如今却能坐在这里认字,这让他觉得胸口像是揣了块暖乎乎的炭火。
隔壁更大的院子里,“农桑讲习所”的气氛更加热烈。没有读书声,只有老农们七嘴八舌的惊叹、询问和爽朗的笑声,像一锅滚开的小米粥,咕嘟咕嘟冒着热气。吴明远今天也脱下了道袍,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靛蓝短打,裤脚卷到膝盖,露出被晒成古铜色的小腿,像个真正的老把式,被一群真正的庄稼把式围在中间。
“吴先生!您这‘新曲辕犁’俺试过了!真神了!”黑脸膛的老农张石头嗓门洪亮,震得旁边的竹筐都嗡嗡作响。他手里还攥着块刚从地里带来的湿土,指缝里还沾着泥,“往年俺跟老牛累死累活干一天,脊梁骨都快断了,也就犁个一亩出头!昨天用您这犁,嘿!”他猛地一拍大腿,震得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,“牛走得轻快,俺扶着犁把都不费劲,小半天就犁了一亩二!您瞅瞅这土块,碎得跟筛过似的!”
他粗糙的大手爱惜地抚摸着那架轻便但结构精巧的犁具,犁身是新削的枣木,泛着温润的光泽,铁制的犁铧闪着寒光。他像抚摸自家娃的脑袋似的,眼神里满是敬畏和感激:“这要是开春用上,得多打多少粮食啊!”
“还有这‘脚踏水车’!”另一个豁了牙的老汉指着旁边一架已经组装好的实物,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。他抬脚踩了踩踏板,水车的木轮“吱呀”一声转起来,旁边的水槽里立刻涌出一股清亮的水流,“哗哗”地淌进旁边的土沟里。“俺们几个老家伙轮流踩了踩,比推那老式水斗子省劲多了!水流还大!坡地、河边,都能用!吴先生,您真是活神仙啊!”
吴明远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,笑呵呵地摆摆手:“什么神仙,不过是借鉴了前人的智慧,再加上些许琢磨罢了。格物致知,道理明白了,工具自然就能改良得更好用。”他弯腰从旁边的布袋里抓出一把新选育的“旱地稻”种子,籽粒饱满,带着淡淡的金黄色,“大家看这个,这是新育的稻种,耐瘠薄,就是山地也能种,抗虫害能力也强。谁家愿意试种?秋收时,按增产的三成给奖励,全是新米!”
“我!我种!”一个瘸腿的老农拄着拐杖挤上前,手里还攥着个装种子的小布包,“俺家那几亩坡地,往年种啥都不成,就给俺留两亩!”
“算俺一个!”
“吴先生,给俺登记五亩!”
人群立刻像潮水似的涌向登记处的木桌,几个负责登记的文书忙得手忙脚乱,笔尖在纸上“沙沙”地写着,墨汁都溅到了手上。张石头挤在最前面,扯开嗓子喊:“给俺登记十亩!俺信吴先生!”他黝黑的脸上淌着汗,却笑得格外灿烂,露出两排白牙,那是一种久违的、充满希望的光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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