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指着远处的冶炼坊方向,声音越发洪亮:“崇祯十年,咱用木炭炼钢,十炉有八炉是废品,好不容易炼出点铁,打把刀都能崩口!后来用原煤,烟大得能把人呛晕,炉温上不去,炼出的铁脆得像玻璃!现在这玩意儿丢进炉膛,火苗子能窜起三尺高!蓝汪汪的!烧得透亮!像…像把地底下的精火都拘来了!灰渣子?少得可怜!十斤煤能出六七斤好‘礁’!宝贝!这才是咱川东炉子缺的真筋骨!打铁炼钢的命根子啊!”
叶梦珠接过一块稍小的焦炭。冰冷的金属手指与滚烫、坚硬、布满微孔的炭块接触,一种坚实而充满潜力的触感传来。她想起去年冬天,为了给“磐石号”打造一根传动轴,用了上百担木炭,耗时半个月,结果刚装上就断了,多少工匠为此掉了眼泪。现在,这焦炭在手,仿佛握住了川东工业的未来。
她长长吁出一口浊气,仿佛吐尽了连日烟熏火燎的疲惫。眼底那簇光,锐利如淬火的刀锋。
“王把头!”她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,“立刻带人!挑蜂窝眼均匀、敲击声脆、颜色银灰带金属光的好焦炭!用干净麻袋装好!火速送冶炼坊!告诉他们,按‘三七礁三矿’的新配比(七份焦炭配三份精铁矿粉),拌匀!下炉!加大鼓风!我要看着炉火由红转白!看着铁水像熔了的金子一样淌出来!看它流得顺不顺!看它能不能浇铸出咱川东顶天立地的铁骨!”
这手中看似粗糙的银灰疙瘩,是吴明远从故纸堆里扒出的“闷煤成礁”古法启示,是综合了番邦水手口中“石炭炼钢”的零星传说,更是她带着这群最朴实的工匠,在这隔绝的山坳里,守着几十口土窑,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着火候——何时封窑、留多大烟缝、鼓风强弱、闷烧多久……全凭一次次失败摸索出的血汗经验!
有了它,那冰冷的冶炼炉才能烧出足以熔化顽石的真火(焦炭燃烧温度可达1700°C以上,远超木炭的1200°C)!那些深埋的矿石,才能被锻造成支撑未来的铮铮铁骨!这才是川东挺直脊梁的真筋骨!
坳内瞬间沸腾!工匠们欢呼着扑向窑膛,如同挖掘宝藏,小心翼翼地将银灰色的“命根子”拣出装入麻袋。那蜂窝状的结构,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,如同点点星火,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烈焰。炉火熊熊,映照着每一张沾满煤灰却熠熠生辉的脸庞。这自烟尘与烈火中诞生的筋骨,正承载着川东破浪前行的全部重量!
山风依旧卷着烟灰,但此刻闻起来,竟带着一丝甜意。远处的冶炼坊,仿佛已经传来了铁水奔流的“哗哗”声,那是川东筋骨日益强壮的呐喊。
第一百五十五章(续)尺量地?心向学
平昌县,“劝学兴农所”后院。九月中,日头西斜,像颗煮得过熟的咸蛋黄,懒洋洋地挂在天边,把柳树蔫巴巴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蝉鸣声一阵紧过一阵,聒噪得如同无数片破锣在耳边猛敲,给这闷热的午后更添了几分燥意。后院那间充当临时教室的土坯房,窗户洞开,却吸不进一丝凉风。屋里热得像口大蒸锅,十几个半大孩子挤在几条磨得发亮的长条板凳上,个个汗流浃背。劣质的松油蜡烛冒着黑烟,混着汗味、尘土味和新纸墨的淡淡气息,在燥热的空气里沉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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