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一时间,荆襄,襄阳城西,李定国营地。
与舞阳的人间地狱相比,李定国的营地显得异常肃穆有序。营帐按五行八卦排列得整整齐齐,刁斗上的哨兵目光锐利,巡逻士兵步伐坚定,甲胄摩擦声清脆划一。中军帐内烛火通明,映照着案上摊开的舆图。李定国身着素色常服,端坐案前,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和田玉佩——这是他少年时母亲所赠,玉佩上雕刻的“忠义”二字已被摩挲得光滑发亮。他眉头紧锁,眼神复杂地望着跳跃的烛火,案上压着一份来自舞阳方向的密报,边角已被汗渍浸得发皱。
帐帘轻动,一个心腹亲卫无声地闪入,单膝跪地低声道:“将军,人到了。”
李定国精神一振,眼中精光一闪:“快请!”
一个穿着青布短褐、风尘仆仆的中年汉子被引入帐中。他肩挑货郎担,面容普通得扔进人堆就找不着,唯有双眼锐利沉稳,透着久经风浪的干练。见到李定国,他放下货担深深一揖:“荆襄无根木,见过李将军。”
“先生不必多礼!”李定国起身亲自扶起他,语气带着罕见的急切,“一路辛苦!快请坐!荆襄...现下如何?大王...在舞阳情况怎样?”他刻意加重了“大王”二字,指尖却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。
那自称“无根木”的使者坐下,接过亲兵奉上的热水,捧着粗瓷碗暖了暖手,低声道:“舞阳已成炼狱。大王兵败裕州后精锐尽丧,只剩残兵两三万,士气低落如丧家之犬。入舞阳后,大王狂怒难遏,下令闭城大索,强征粮秣壮丁,手段...极为酷烈。城内富户被抄家灭门者已有十七家,沿街商铺被砸抢一空,连寺庙道观都未能幸免...城内怨气冲天,如同堆积的干柴,只需一点火星便能燃起大火。”
困兽之噬
李定国听着,脸色愈发阴沉,握着玉佩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案上烛火跳跃,映得他眼中光影不定。他想起少年时张献忠将自己从流民堆里拉起的场景,想起这些年南征北战的生死相依,可舞阳的惨状又像尖刀般剜着他的心。这哪里是重整旗鼓,分明是自掘坟墓!他沉默片刻,声音低沉如压着巨石:“汪兆龄...孙可望呢?他们如何行事?”
“汪军师如惊弓之鸟,对大王言听计从,只会一味附和。孙将军...似有怨言,昨日因劝阻强征民女被大王呵斥,然终究不敢违逆。”使者顿了顿,目光直视李定国,“将军,荆襄之地自大王北上后,虽赖将军治军有方保得一方粗安,但汪兆龄已安插多名亲信监视军中动向,近日流言四起,皆言将军拥兵自重,有不臣之心!此乃危墙之下,将军不可不察!”
李定国眼中厉色一闪,随即化为深沉的无奈。汪兆龄的猜忌他岂会不知?张献忠的暴虐更让他心寒彻骨。这些年他无数次劝谏,换来的却是“妇人之仁”的斥责。他摩挲着玉佩上的“忠义”二字,只觉得无比讽刺。这荆襄留守之职,表面是信任,实则是将他置于火上烘烤!他深吸一口气,终于问出最关心的问题,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川东...可有回音?”
使者脸上露出一丝郑重,从货担夹层取出一枚桐油封口的蜡丸,双手奉上:“林经略有言:‘惊雷裂土,困兽犹斗。厚土无声,静待云开。将军若诚心向明,当以荆襄黎庶为念,止暴虐,收民心,则东风必至,天堑可变通途。’此乃信物。”
李定国接过蜡丸的手指微微颤抖,捏碎外壳取出素笺,八个铁画银钩的字映入眼帘:“止戈安民,静候佳音。”落款处小小的“林”字印章古朴沉稳,却像重锤般砸在他心上。他想起川东传来的消息,那些新式农具、水利粮仓,那些百姓不再流离失所的传闻,与眼前的人间地狱形成鲜明对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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